第71章_忧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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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1章

  我努力想着这本书中有帮助的短语,“事情不会永远都是这样,”我这么对她说,虽然连我自己都怀疑,对她来说,情况似乎永远不会变。所谓的决心和意志对忧郁症来说都是不够的。我离开之前,一位接待员说:“你觉得乐观吗?”我摇摇头。“我也是”,他说,“我曾经很乐观,因为她的行为不像大多数人那么疯狂。我错了,她有时候与现实世界接触时表现很不错,但她依然病得厉害。”

  安琪对我说:“他们曾让我脱离最糟的状况,我猜他们会再度让我恢复。”不到半年,这阵风暴过去,她重获自由,回到美丽的小公寓里。她充满喜悦,后来得到一个工作——包装杂货——也非常自豪。中国餐馆里的人看到我们似乎很高兴。我们聊天时避免用到“永远”和“决不”这类的字眼。

  面对忧郁症患者

  一直有人问我,为什么你要写一本关于忧郁症的书?让自己卷入一个令人不愉快的题目,似乎让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,我也必须承认,着手进行研究时,我常觉得选这种题目真是愚蠢。对于这种问题,我有一大堆因人而定的回答。我会说我觉得有些没人讲过的话我应该讲出来;我会说写作是一种社会责任,我希望让人们重视忧郁症,和了解如何用最好的治疗方法让患者走出忧郁。我承认我得到了一大笔预付稿费,我觉得这种主题可以吸引大众注意,而且我也希望成名,受人爱戴。但直到我写了大约四分之三时,才完全清楚我的目的。

  之前我没有预料到忧郁症患者极端、严重的脆弱,也不了解特殊的脆弱与人格的关系有多复杂。写作正在进行时,一位好友与某男士订婚,那位男士性情冷漠,排斥性行为;他要她帮忙提供食物和金钱,帮助他度日,因为他太痛苦了,担负不起责任;他以自己的忧郁症作为放纵粗暴情绪的借口,要求她原谅。当她温柔地再三允诺时,他忧心了许久——但想不起所有过去的细节,也不与她谈论自己的状况。长期以来,我都鼓励好友忍耐,想着他的病有一天会好起来,不要觉得世上没有法子可以把他变成另一个人。

  后来,另一位女性朋友说她丈夫对她施暴,抓着她的头去撞地板。他的怪异举止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——普通的电话都会让他疑神疑鬼,他还曾对狗施暴。他的暴行发生后,她吓得找警察,然后把他送进精神病院。虽然他的确有情感型精神分裂症,但还是该受到谴责。精神障碍常显露出人性丑恶的另一面。它不会让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。恶的一面是可怜、贫苦又饥渴的模样,悲惨但令人动容;但丑恶的另一面是粗暴又残酷的模样。疾病把人们藏在黑暗里的痛苦现实给挖了出来。忧郁使个性放大和极端化。长远来看,我觉得,忧郁会让好人更好,坏人更坏。它会摧毁一个人的内心平衡,使人产生妄想和无助的错觉,但它也是一扇通往真理的窗户。

  在写作这本书的前后,我碰到许多自己并不喜欢的忧郁症患者,我决定不提他们。我要写我崇敬的人。这本书中的人大多坚毅、聪明或顽强。我不相信有所谓正常人这种东西,或是有什么典型可以说明整个事实。大众心理学研究者总想找到一个代表所有研究对象的典型人,这真是可怕的灾难。得以发觉人类拥有复原力、意志力和想像力,我们要感谢的不只是忧郁症的可怕,还有人类生命力的复杂。我曾与一位患有严重忧郁症的老先生交谈,他对我说:“忧郁症患者没有故事,我们没什么好说的。”我们都有故事,真正的幸存者才有引人注目的故事。在真实生活中,每个人必须活在烤面包机与原子弹的喧嚣噪声之中。这本书是在保护患者隐私的条件下,说出值得注意的人和他们成功的故事——我相信对别人有帮助的故事,就像别人帮助我一样。

  有些人患了轻度忧郁症后就完全垮了,有些人患了重度忧郁症,依然可以为自己的生活找到出路。“有些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很好,”在哥伦比亚大学毒品戒治与研究部工作的大卫·麦克道尔说:“但这不表示他们受的苦比较少。”很难有一个绝对的标准。“不幸的是,”伦敦大学的儿童心理学家德博拉·克里斯蒂谈到:“世上没有自杀测验机、痛苦测验机或悲伤测验机这种东西。我们无法客观地测量出人得了什么病或病得多重。你只能听他们说,并相信那就是他们的感受。”疾病与人格之间有交互关系,有些人可以忍受摧残他们的症状,有些人什么都受不了。有人得了忧郁症就投降了,有人则奋战到底。由于忧郁对意志的杀伤力很强,所以有些痊愈者会失去动力,一再陷入忧郁,无法克服。幽默感是带你走向复原的最好方法,也常是使人们爱你的最好方法。保持幽默感,你就会有希望。

  走过忧郁

  在忧郁时最重要的是记得:你无法挽回时光。你的生命不会更多一点,以弥补你受难的日子。无论忧郁症吞噬了多少时光,过去了就是过去了。你受疾病煎熬时逝去的时光,没办法再拥有。无论你的感觉有多糟,都应该尽力活着,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一样。等待它过去,尽可能努力让它快点过去。这是我给忧郁症患者最大的忠告。把握时光,不要求死。就算是觉得自己快要爆炸的那段时光,也是你人生经历中的一段。

  我们盲目相信忧郁症的生物化学作用。为了驱除忧郁症,我们自古以来便在激烈争论真正的忧郁与虚构的忧郁之间的界线。为了要把忧郁症和治疗法分门别类,我们把人内心的复杂感受层层拆解。“人类的生活,”托马斯·内格尔在《利他主义的可能性》中写道:“主要不是由被动的刺激接收、快感、不快、满足或不满足所构成,有很大的部分是由行动与追求构成。一个人的生活只有他自己才能过,别人没有资格帮他过,他也没资格帮别人过。”什么叫自然,或是真实?与其寻找真正的情绪、道德、痛苦、信仰与正义的化学作用,还不如去寻找魔法之石或永生之泉。

  这不是新问题。在莎士比亚的晚期剧作《冬天的故事》里,潘狄塔和波力克希尼斯在花园里争论着自然与仿造的界线——自然物与人造物。潘狄塔认为植物的接枝是“人工”胜过“天工”。

  波力克希尼斯回答:

  不过,那种改进天工的工具,

  也正是天工所造成的;因此,

  你所说的加于天工之上的人工,

  也就是天工的产物。你瞧,

  好姑娘……这是一种改良自然的人工——或者可说是

  改变自然,但

  那种人工本身正是出于自然。

  我很高兴我们已经用尽人工方法改造自然:我们发现了烹饪,于是逞能把来自五大洲的原料都做成一盘菜;我们培育出新品种的狗和马;我们把铁矿炼成钢;我们把野果培育成现在吃的桃子和苹果。我也很高兴,我们发现了如何制造中央空调和室内水管,如何建造大楼、船、飞机。快速的通讯方法令我振奋,我依赖电话、传真和电子邮件过活——虽然这让我感到羞愧。我很高兴我们发明了保护牙齿不至于被蛀坏的科技产品,保护身体避免患上某些疾病,使大部分人得以长寿。我不否认所有这些人工带来的负面后果,造成污染和全球温室效应、人口过多、战争与高毁灭性武器。但整体来看,人工让我们进步,当我们适应一项新技术,这项技术就愈来愈平常。我们都忘记了,我们喜爱的多瓣玫瑰曾经是对自然无耻的挑战,在农业技术介入之前,大自然的森林根本没有这种花卉。建造河坝或猴子用手剥香蕉皮,这是自然还是人工?上帝让葡萄发酵变成“麻醉剂”,这种迷醉是否也是一种自然状态?我们喝醉了就不是我们自己了吗?当我们饿了或吃撑的时候,我们又是谁呢?

  十七世纪人类发明了嫁接,二十一世纪则发明了抗郁剂与基因操作,这些都是人类侵犯大自然的缩影。四百年前的定律依然适用于今天,更改了事物的自然秩序总要付出代价。创造阿米巴原虫的原始生命力量,创造了可被化学作用影响的人类大脑,也创造了后来发现这些化学物质与其作用的人类。当我们修正自然或改变自然的时候,我们使用的是结合大自然的多方面灵感而得来的技术。谁是真正的我?真正的我活在一个任何人为操作都可能使用的世界里,也接受了某些人为操作。那就是我。生病也好,痊愈也好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  保持健康是持续不断的奋战。或许我朋友的未婚夫不管怎样都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生活,或许他的本性就顽劣不堪,或许他天生就是残酷的人。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。我觉得任何人的天性里都有一个叫意志力的东西;我反对宿命论的说法,也反对以此为道德的借口。我们是谁、我们如何努力成为好人、如何丧失理智和恢复理智,其中都有着内在的联系。包括服药、接受电击治疗、陷入爱情、崇敬上帝和科学。安琪·斯塔基以坚毅的乐观,为诺利斯镇医院走入大众之中演讲:她以无穷的耐心花了无数小时教她的室友削黄瓜;她花时间写信给我说明她的想法,好帮助我完成这本书;她把母亲的家从头到尾清理干净。忧郁摧毁了她的行为能力,但没有损及她的个性和品格。

  或许有人希望清楚地划分自我的界线。事实上,在经验与化学作用之下,所谓的真正自我并不像金矿那样纯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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